有些作家一直在寫故鄉(xiāng),他們的文字在對最熟悉的地方的描述和回憶中沉淀、成熟,也有的作家曾經(jīng)遠離、厭惡他們的故鄉(xiāng),可在生命歷程的某個時刻,他們還是難免要回望故鄉(xiāng),或者匆匆一瞥,或者沉思良久,甚至為故鄉(xiāng)編撰了一部私人版本的地方志。馬爾克斯、奈保爾、沈從文、賈平凹、莫言都曾用不同的方式書寫故鄉(xiāng),或感傷,或冷峻,或?qū)憣,或魔幻,還有更多的人正在或即將寫出他們心目中的故鄉(xiāng)。

以“考據(jù)型懸疑小說”著稱的作家馬伯庸這次亦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出生之地,推出以故鄉(xiāng)赤峰為背景的新作《草原動物園》。恰好他所寫到的赤峰、塞罕壩、烏蘭布統(tǒng)一帶也是我比較熟悉的。十多年來我曾多次到那里旅行,也曾在哈默日壩、紅山軍馬場住宿的夜間聽老鄉(xiāng)講述種種舊事,那些夾雜著聳人聽聞的死亡、爭斗和性的敘述讓我深感震撼,并寫過幾段故事。因此,這部小說讓我尤其感興趣,想看看赤峰人馬伯庸怎么寫故鄉(xiāng)的人和事。

《草原動物園》構(gòu)建了一個雙向映射的結(jié)構(gòu):作家回溯傳說、歷史和想象夾縫中的故鄉(xiāng),小說的主角——那位天真浪漫的教士引領(lǐng)著動物走向未知之境,也帶著作家和讀者一起回到清末的赤峰,去看那里曾經(jīng)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人和事。動物園在這里當然是一個隱喻,教士建立的是一個小動物園,而赤峰這個地方才是一個真正的“大動物園”。赤峰是漢、蒙、滿等多個民族混居之地,多種文化在這里交匯并存。在那個轉(zhuǎn)型的年代,各種力量在博弈,也特別容易產(chǎn)生各種沖突與傳言,可能存在的事情和真實發(fā)生的事情糾結(jié)在一起,影響著世道人心。

這是一出想象、天真、浪漫在亂世中交集的故事。作家試圖以一個外來者的眼光——教士是外來者,他帶來的非洲象、斑馬、獅子也是外來者,審視這座城市在近代化過程中的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變化。外來者的出現(xiàn)帶來了對于未來的渴望和夢想,也把本來已經(jīng)存在的沖突、傳言變得更加復雜、激烈,然后出現(xiàn)了更多的變故和死亡。

作家努力把小時候聽來的鄉(xiāng)野傳說和長大后讀來、想到的種種觸動自己的“舊事”融合成一段新的“傳奇”。讓人感興趣的是,在各種舊事、舊說的基礎(chǔ)上作家新增加的那一部分,他用想象力和溫情灌注給這個地方種種飄逸的情思。或許若干年后,這本小說中的某些“說法”將成為那座城市的“文化”與“傳奇”。

相比他之前寫的那些沖突更為曲折多彩的“懸疑小說”,這部小說同樣有著明快的節(jié)奏、簡潔的場景,讓人可以暢快地沉浸其中。不同的是,這部小說不僅試圖敘述一個精彩的類型化的故事,還滲入了對于鄉(xiāng)土歷史的幽微思考,也有個人的情感表達。他似乎有意在每個章節(jié)的末尾增加一唱三嘆,給硬朗的敘述帶入一絲抒情的調(diào)子,最后部分的高潮似乎有意被寫得簡淡且神秘,給讀者留下了更多想象的空間。

畢竟是故鄉(xiāng),一馬難平川,歧路有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