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梓祥
潘家園舊書市場分東、西兩個區(qū),東區(qū)是露天的地攤,西區(qū)是有頂棚的地攤。每個周六,我離開潘家園市場,王富都在西區(qū)地攤旁坐著。我們很默契地來到他的車前,他打開車子后備箱,攢了一周的資料,悉數(shù)歸了我。
在收藏市場上,王富是唯一一位報價我基本不砍價的朋友。有時候,我已付過錢,他還會找?guī)准Y料,塞進我的包里。有時候,我覺得他說的價格稍稍低了些,也會多給幾張票子找補。這樣的買賣,被眾人圍觀,幾乎成了潘家園的獨特風景。
上個周六,照例在車前,我邊看資料邊問: “現(xiàn)在好些了嗎?”——他的18歲愛女王文薈,5月初病故。他說: “從下周開始,我要正規(guī)起來了,這樣下去不行……”
“正規(guī)”一詞,確切地說,用詞不恰當。但我聽得懂,他內心經(jīng)受著煎熬、悲痛與堅強的掙扎。他的女兒夭殤后,我在潘家園市場就沒見過他,上周六是第一次見面。他在微信中留言:孩子走了,我跪謝曾經(jīng)關懷和幫助過我的親朋好友。
“正規(guī)”一詞,使用不當,說明王富文化水平不高。不錯,他小學沒有畢業(yè),且有腿疾,走路一瘸一拐,但卻是潘家園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的傳奇人物。
王富是山東人,1962年出生,小時候患小兒麻痹,因無錢醫(yī)治,左腿留下殘疾。27歲那年,母親給他5元錢,他要飯到了泰安。一天,饑餓的他爬上一輛拉大蘿卜的卡車,藏在蓋有帆布的車斗里吃蘿卜,一覺醒來到了北京。他白天要飯,晚上睡在火車站候車室。他看到許多旅客看完報紙就丟棄,便將報紙撿起,再賣給旅客。漸漸地,他開始了收撿廢品的營生。
一次,他撿到幾本舊書,被旅客買走。從此,他一面往廢品站送廢品,一面從廢品站購舊書,拿到舊書市場銷售。他的收、售舊書生涯拉開了序幕。
王富遇到一位貴人——紅色收藏家王金昌。王金昌一次購買王富的資料時,對他指點迷津,使王富知道了許多廢品的 “價值連城”。王金昌寫的散文 《“破爛王”王富》,還獲得冰心散文獎。
王富撿破爛時撿到一個女兒。在北京南站,他看見一條小花棉被卷著一個孩子;孩子一只耳朵有聽力,另一只沒耳眼。王富用撿破爛換的錢,買來奶粉喂了半個月,送回山東老家,讓母親養(yǎng)育。
王富好學習,借助 《新華字典》看書,F(xiàn)在古書、資料、字畫、老照片,甚至瓷器、雜項等等,他都能說得有板有眼,頭頭是道。
王富收了多少 “廢品”?國寶級的 《抗日三字經(jīng)》,1924年創(chuàng)辦的 《語絲》周刊全套,20本120萬字的 《北平日記》,周恩來給鐘敬文的題詞,茅盾、巴金等大師的信札,傅抱石的畫等珍貴歷史文獻資料,累計起來能夠裝幾卡車。
王富致富不忘鄉(xiāng)親。潘家園舊書市場擺地攤的,三分之一是王富帶來的親戚和鄉(xiāng)鄰。
王富結了婚,妻子既是他的司機,又是他的助手。
王富在北京收藏市場上的成功,是一個農(nóng)民的勤勞、善良、智慧的品德,開出了燦爛的花,結出了豐碩的果。
王富是一個傳奇。也許,這個傳奇才剛剛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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